解码奶业发达国家组织模式与共赢之道
为推动中国奶业高质量发展,中国奶业协会官微自即日起系列推送《中国奶业战略发展重点课题研究报告(2025)》深度解读与精华摘编。报告聚焦奶牛养殖、乳品加工、产加销一体化等全产业链核心环节,是引领行业转型升级的权威战略成果。通过持续分享关键洞察与落地路径,旨在为行业决策与创新提供坚实支撑,助力奶业现代化发展迈向新台阶。
国际奶业发展组织模式与利益分配机制
西方国家以自由市场经济为标榜,强调政府减少对经济活动的干预,由市场调节商品的供需和价格。但在奶业行业,由于生鲜乳不同于其他农产品的特殊性,无论是政府主导的价格形成机制、配额制度还是各项利润保障项目,都体现了政府和组织机构对奶业的严格调控和较高的管理水平,奶业管理充满了计划性和政府干预。虽然国际奶业多种模式并存,强化对奶业的调控管理是各个发达国家的普遍做法,这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一)市场化+利润保障模式
多数国家奶业发展主要是基于市场化模式,以美国为代表。美国能够调控养殖加工的利益分配,首先得益于美国独特的生鲜乳定价机制。美国生鲜乳的价格是由供需和联邦政府乳制品政策共同决定的,并由公示系统公示。美国乳制品行业由联邦牛奶销售订单系统监管,该系统包括11个不同的地理区域的订单。在这些区域中,制造商根据生鲜乳的预期用途获得统一的平均价格,而生鲜乳的具体用途又由生产地点决定。具体影响美国奶价的因素包括以下5个方面。
1
按使用情况对生鲜乳进行分级定价。
美国农业部通过与四种可储存乳制品(切达奶酪、干乳清、脱脂奶粉和黄油)的价值挂钩的公式来确定不同乳成分的价格;根据乳成分的价格再来进一步确认不同等级原料奶的最低价格。
2
乳品企业按法定报告程序报告生鲜乳使用情况和乳品销售情况。
乳品企业每月向所在经销区的市场管理员报告所采购生鲜乳用于各级乳制品的用量;每周向国家农业统计局(NASS)报告各种乳制品销量和大宗销售的批发价,NASS将企业报告的数据汇总成全国数据(加权平均值)进行发布。
3
带入经济学公式对各级生鲜乳定价。
农业部农产品经销服务局根据NASS发布的全国乳制品销售价格报告所得的乳制品价格带入经济学公式得到各种乳成分和各级生鲜乳的价格。
4
经销区市场管理员计算本区域的生鲜乳混合价和奶农的邮箱价。
农业部发布的各级生鲜乳的最低奶价,由全美11个乳品经销区的市场管理员按本区域使用情况计算出所在区域生鲜乳的混合价,作为本区域奶农共同的奶价。在混合价上加减相关项目,成为奶农最终得到的生鲜乳净价,也叫生鲜乳的邮箱价。
5
设立奶农结算基金,每月结清上月奶款。
乳品企业在农业部发布最低奶价的2日内,将需要支付的奶款支付到经销区奶农结算基金账户上,市场监管员每月从奶农结算基金帐户向奶农支付奶款。
其次,美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来保护奶农的利益以促进奶业发展。牛奶收入损失合约计划(MILC)属于早期美国农业法案中已授权实施的政策,其基本内容是:为稳定奶农收入,减少生鲜乳价格波动的市场风险,联邦政府对液体生鲜乳设立目标价。一旦生鲜乳市场价格低于目标价,联邦政府则向参与该项目的农场主提供部分收入补偿。2014年MILC被牛奶利润保护计划(MPP)所替代。MPP是在生鲜乳价格与平均饲料成本的差额低于某一特定金额时,按奶农选定的产量比例和补贴标准向奶农发放补偿,以稳定奶农收入。2018年,牛奶利润覆盖计划(DMC)取代MPP。当美国生鲜乳价格与平均饲料成本之间的差额低于奶农选定的一定金额时,DMC为奶农提供保护。另外,美国农业部风险管理局同时还执行着畜牧乳制品毛利率保险计划(LGM-dairy)和乳制品收入保护计划(DRP)。LGM-dairy使奶农能够根据III级生鲜乳、玉米和豆粕的期货价格购买一种保险费补贴的利润保险;DRP旨在防止生鲜乳销售季度收入非预期的下降,使奶农的收入达到一个保障水平。
(二)“配额+统一购销”的模式
加拿大、日本都将奶牛养殖和奶农利益置于奶业产业发展的核心地位,一方面通过生鲜乳生产配额(生产计划)、贸易配额等举措控制牛奶生产和供给,确保供需平衡,另一方面通过生鲜乳的统一购销实现生鲜乳市场从买方垄断向卖方垄断的转变,保障奶农获得合理价格。
1
加拿大
加拿大建立了相对封闭的奶业供应管理体系,通过配额分配与价格保护等手段实现对奶业产业链的全面管理,这个体系维持了奶及奶制品产量、价格的稳定,保证了奶农与消费者的利益。
加拿大奶业管理的基本特点之一是用市场分享配额(MSQ),在奶农层面对产出进行控制。加拿大的奶业市场总体上分为两块,一块是液态奶,一块是加工用奶,配额管理的对象是加工用奶。市场分享配额是加拿大全国加工用奶的生产目标。每年由奶业供应管理委员会确定全国加工用生鲜乳的生产目标或市场分享配额,确定MSQ在省之间的分配。每个省根据自己的政策以及收益分享协议,将其获得的配额分配给生产者。
加拿大奶业管理的第二个特点是奶农必须通过省级奶业市场营销委员会销售自己的牛奶。省级市场营销委员会是根据各省法律设立的,其职责是调节省内乳制品的生产与贸易行为。其成员主要或全部来自奶农。省级市场营销委员会在联邦与省立法确立的框架下及授权范围内开展活动,包括确保配额得到贯彻、在省域内实现收益共享、定价、产奶水平记录与汇报、与加拿大奶业委员会(CDC)及其他省开展合作。省级奶业市场营销委员会发布的命令与规定具有法律效力。
为保障奶农收益,加拿大奶业还实施支持价格系统。CDC每年确定其收购黄油和脱脂奶粉的支持价格,该价格是CDC在其各种计划框架下买、卖黄油与脱脂奶粉的价格,省级奶业市场委员会依据这个价格决定乳企用于生产黄油、脱脂奶粉、奶酪、酸奶等的生鲜乳支付价格。CDC在确定支持价格时,为了保证奶农得到较好的回报,首先需要考虑生鲜乳的生产成本。
2
日本
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逐步建立了包括生产计划和“一元收购、多元销售”生鲜乳购销体系在内的准行政化的奶业管理体制,在稳定乳制品价格、保障奶农收益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1966年日本政府制定了《加工原料乳生产者补给金等暂定措施》,其中主要规定包括:
01
乳制品加工需由都道府县知事批准,按农林水产省确立的年度计划生产;
02
确立主要加工生鲜乳地带,即绝大部分生鲜乳用于乳制品加工的地区;
03
确立生鲜乳基准收购价格,即以生产成本为基准确定向奶农支付的价格,以乳制品价格扣除乳品加工企业加工与经营成本后的差额为基准,确定乳品加工企业应支付价格,奶农出售价格与乳品加工企业支付价格之间的差额由政府对奶农进行补贴;
04
在都道府县层次,建立由指定生鲜乳生产者团体(简称“指定团体”)统一收购生鲜乳并向不同企业销售的“一元收购、多元销售”购销体系,指定团体由都道府县知事指定,同时还负责政府补贴的发放;
05
为保护奶农和乳品加工企业,缓解来自国际市场的压力,日本政府还对乳制品贸易进行控制,由畜产振兴事业团独家掌握常用指定乳制品进口配额的经营权。“一元收购、多元销售”通过在生鲜乳购销环节引入指定团体作为中介,奶业产业链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由过去奶农分散地向加工企业销售生鲜乳转变为由指定团体统一收购生鲜乳再向不同企业销售的市场结构,奠定了奶农与加工企业之间从买方垄断关系向卖方垄断关系转变的基础,提升了奶农在产业链中的分配地位。
为适应WTO规则,2000年,日本进一步对《不足支付法》进行了修订,主要包括:①废除行政指导价格(即奶农出售生鲜乳的“保证价格”)和基准收购价格(企业支付价格),将按差价对奶农进行不足支付调整为固定补贴;②将指定团体从都道府县层面提升到区域层面,指定团体数量从原来的47个减少到10个。乳制品价格是指定团体与乳品企业就生鲜乳收购价格进行谈判的基础,指定团体依据乳制品市场价格,利用其卖方垄断地位将乳品加工企业的利润率限制在竞争水平,即平均利润水平。
1977年,日本首次出现乳制品供过于求。为稳定市场价格,日本政府开始制定生鲜乳产量上限。1979年,奶农自发建立了计划生产体系。1995年以前,生鲜乳生产计划的制定和分配由日本中央奶农会议与都道府县奶农会议负责。每年中央奶农会议根据需求预测确定年度生产限额,并分配给各都道府县奶农会议,后者再按各自独立的分配公式,将生产计划分配到基层奶农协会,最后由后者通过协商、说服的方式确定奶农的生产计划。如果奶农协会落实不好生产计划,当地可能超产,对于超出部分,中央奶农会议将会按40日元/千克的标准对该协会处以罚款。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日本乳制品自给率出现明显下降,1987年降到80%以下,2000年降到70%以下,生鲜乳产量从“供过于求”向“供不应求”转变,生产计划实际上已不再发挥约束力,生产计划管理在1996年做出了调整,允许生产计划在奶农之间调剂。
(三)奶农合作办加工的纵向一体化模式
部分国家的合作社模式有效解决了利益分配问题,以新西兰和荷兰为代表,一家合作社企业收集并加工国内大部分生鲜乳,这个合作社企业不是单纯的生产型合作社,而是加工营销型合作社。奶农是生鲜乳的生产者,也是合作社企业的股东,可以同时获得生鲜乳销售收入和企业利润分红。在这种模式下,奶农可以最大限度地分享产业上下游的增值收益。
1
新西兰
新西兰生鲜乳生产较为分散,完全依赖家庭牧场,但新西兰的生鲜乳加工高度集中,恒天然集团收集加工了全国约90%的生鲜乳。恒天然集团是合作社企业,全国约90%的奶农是其股东。新西兰最早于1871年成立了第一家合作社性质的奶酪公司,到19世纪30年代合作社总量超过400家。1923年,新西兰政府组织小规模的合作社成立了乳制品出口管理局,帮助奶农开拓国际市场。之后,奶农合作社也开始整合,到20世纪60年代400家合作社整合为168家,到1996年整合为12家。为进一步提高国际竞争力,2001年84%的奶农投票决定将新西兰乳品局、新西兰乳品集团和Kiwi合作乳品公司合并,成立恒天然合作社集团有限公司。
恒天然集团成员牧场是入股自愿,退股自由。但是,奶农向恒天然集团交售生鲜乳必须先入股成为其股东。奶农购买的股本是按牛奶干物质折算,每千克生鲜乳干物质折算为一股,股本金按各自牧场生产的生鲜乳干物质产量和入股时生鲜乳干物质的市场价格计算。奶农自己组织生产,并将生鲜乳交售给集团,集团统一加工、销售,集团再将利润在成员牧场间统一分配。恒天然集团收购成员牧场生鲜乳的结算方式分两步:第一步是按月预付的奶款,预付款价格显著低于市场价格,主要作为牧场生产周转资金;第二步是年终决算,公司根据年度的盈利情况确定生鲜乳最终价格,与奶农一次结清剩余奶款。总体来说,恒天然集团成员牧场的收入实际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来自市场价格决定的牛奶销售收入,另一部分来自股份分红。
2
荷兰
荷兰奶牛养殖是以家庭农场为基本生产单位,乳制品加工以合作社企业为主体。荷兰奶业合作社有悠久历史,早在1886年就创立了乳品加工合作社。20世纪60年代,荷兰有大小乳品加工企业600多家,经过合并至1999年仅剩14家乳品企业和67家工厂。截至2019年底,荷兰有25家规模化乳品加工公司(年加工生鲜乳1万吨以上,即日加工量在3吨以上),其中有5家是合作社形式的公司,拥有27座加工厂。2008年,当时最大的Friesland Coberco和Campina Melkunie公司合并,成立荷兰皇家菲仕兰公司。菲仕兰公司是奶农所有的合作社企业,2024年菲仕兰公司有成员牧场1.46万家,收奶量占荷兰生鲜乳产量的70%。
菲仕兰公司成员牧场交售生鲜乳的价格由保底奶价和公司净利润分成构成。定价体系每三年进行一次调整。保底奶价是不论公司盈亏都必须支付给奶农的价格。菲仕兰公司收集和参考荷兰、比利时、德国和丹麦等的17个乳业公司的4600万吨生鲜乳收购价格,并以此作为保底奶价的计算基础。在保底奶价的基础上,实际价格还取决于乳蛋白、乳脂肪和乳糖成分及放牧、碳排放量等一系列因素。除了保底价格,成员牧场还可以获得公司盈利分红,具体数量取决于其交奶量。公司的净盈利中,部分作为绩效奖金支付给成员牧场,部分作为固定利率的债券支付给会员奶农,两者支付额度都取决于牧场的交奶量,成员牧场通过持有成员债券获得公司股权。菲仕兰公司将经营收益的约40%作为分红,按奶农交奶量以现金支付形式加到奶价中;2022年,百千克生鲜乳的平均现金支付为0.9欧元,占当年总奶价的1.57%。另外,成员债券还可以获得利息收入,2022年这部分收益折合0.31欧元/百千克生鲜乳。成员债券在成员退休、退出合作社时可以在成员间交易,这最大程度保障了奶农与乳企合作的长期稳定性和自由度。
在以奶农为主体的产业链纵向一体化发展模式下,利益一体化让奶农能够分享企业从可持续发展中获得的增值收益,也能更好激励奶农认同和落实企业的发展战略。
(四)供我国奶业发展的思考和借鉴
由上文可以发现,奶业发达国家尽管采取的产业组织模式不同,但其政府和组织机构对奶业管理的深度参与和强势调控是客观现实,这值得我国参考借鉴。其次,在产业利益分配机制方面,美国的生鲜乳价格形成机制一是得到法律的赋权和规范的,二是政府部门深度掌控,三是根据乳制品的销售数据科学核算,因此能够在尊重市场的同时做到保障农场主的利益;这与我国主要由乳企主导的生鲜乳定价机制完全不同,值得我国学习借鉴。再次,加拿大和日本的牛奶生产配额制度及由特定团体统一生鲜乳销售模式较好保障了奶业的利益分配;配额制度适合乳制品消费和牛奶产量均达到稳定状态的国家,由于我国存在广泛的生鲜乳跨省运输和北奶南运,配额制度可能暂不适合我国。我国乳企的自有奶源比例已经较高,不同养殖企业和农场主统一生鲜乳销售的模式实现难度也非常大。最后,新西兰和荷兰以合作社为基础的产业链一体化模式让我国艳羡,但我国几乎不具备由奶农发展成养殖加工一体化大型合作社的历史和现实条件。具备我国特色的龙头乳企建设和入股奶牛养殖企业的股权绑定模式一定程度拓展了产业链一体化,但与新西兰和荷兰奶农入股乳品企业的股权控制方向是有较大区别的,未来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在生产效益较好时部分养殖企业可否以生鲜乳销售和现金入股乳品企业,实现更大的话语权。
国际奶业模式和利益分配机制给我国奶业发展升级的经验借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
从法律和组织上提高我国农业部门和相关行业组织对奶业的管理和调控地位,扩大权利职能,对奶业的供需和监管进行宏观调控。
二
进一步制定提高农场主和养殖企业在奶业利益分配体系地位的机制措施,最主要的是建立反映市场消费和保障养殖基础利益的生鲜乳价格形成机制。
三
放宽乳制品加工准入条件,通过奶农单独或联合办加工的方式推动奶业产业纵向一体化发展,作为我国乳制品工业的有益补充,促进部分奶农分享产业增值收益。
四
提升资源利用效率,推动奶牛养殖生产模式转变,通过对种养结合的严格规定和对土地流转的政策措施,平抑超大规模养殖企业的建设速度,有效调控产能建设速度和预防产能过剩。
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