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个药品注册证书注销背后:中国医药摆脱“批文经济”的阵痛
10月15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第102号公告,决定注销氯雷他定片等80个药品注册证书。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相关规定,对疗效不确切、不良反应大或者因其他原因危害人体健康的药品,应当注销药品注册证书。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据不完全统计,近一年内国家药监局已注销626个药品注册证书,其中89%为企业主动撤销。
在集采常态化、监管趋严、行业整合加速的多重压力下,中国医药行业正进入“大浪淘沙”的关键时期。曾经依靠“批文经济”躺赚的时代已经终结,低质量仿制药的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
这场淘汰赛不仅关乎企业的生死存亡,更将重塑整个行业的竞争格局。从扬子江药业占据氯雷他定市场近60%份额的“赢家通吃”,到196家医药企业2024年宣布裁员的行业寒冬,一个更加集中、更加规范、更加残酷的新医药时代正在到来。
氯雷他定片的启示:百家争鸣背后的产能过剩困局
此次被注销的药品中,费森尤斯卡比华瑞制药有限公司(费卡华瑞)的氯雷他定片作为“领衔”品种,格外引人关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抗过敏药物,恰恰是中国仿制药产能过剩问题的典型缩影。
氯雷他定作为第二代抗组胺药物,用于缓解过敏性鼻炎、荨麻疹等症状,市场需求相对稳定。然而,围绕这一品种的竞争之激烈,却远超想象。
根据药融云数据库统计,国内目前有超150条氯雷他定相关的生产批文,生产企业超过100家,仅氯雷他定片剂型就有36家企业持有批文。这意味着平均每家企业分到的市场份额不足3%。
更残酷的现实是,在这场“百团大战”中,赢家屈指可数。2023年全国院内市场数据显示,扬子江药业凭借枸地氯雷他定片一个品种,就占据了近60%的市场份额,海南普利制药以约15%的份额位居第二,两家企业合计控制了四分之三的市场。而剩余的90多家企业,只能在不到25%的市场空间中艰难求生。
这种“赢家通吃”的格局并非偶然。一方面,扬子江药业等头部企业通过大规模生产降低成本,在集采中以价格优势胜出;另一方面,它们在品牌建设、学术推广、渠道覆盖等方面的投入,也远非中小企业可比。更关键的是,在一致性评价政策的推动下,扬子江药业、江苏万高、成都倍特等32家企业已完成地氯雷他定口服溶液、地氯雷他定片等7个品种的过评,而那些未能通过一致性评价的企业,其产品将逐步失去市场准入资格。
从财务角度分析,对于那些市场份额不足1%的中小企业而言,继续维持氯雷他定片的生产已经得不偿失。每年的GMP认证成本、原料药采购成本、仓储物流成本、销售推广费用加在一起,可能远超这个品种带来的收入。与其在这个红海市场中苦苦挣扎,不如主动放弃,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更有前景的领域。这也解释了为何近一年内,企业主动注销药品批文的比例高达89%。
氯雷他定片的案例折射出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中国仿制药行业长期存在的“小、散、乱”格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由于审批门槛相对较低,大量企业涌入仿制药领域,导致同一品种重复生产严重。如今,随着监管政策的完善和市场环境的变化,这种无序竞争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国家药监局通过注销疗效不确切、不良反应大的药品批文,实质上是在为行业“瘦身”,淘汰那些质量不达标、生产不规范的落后产能。而集采政策则通过“以量换价”,让那些有成本优势、质量过硬的企业脱颖而出,加速了行业的优胜劣汰。
从注销名单透视行业巨变:国际巨头撤退与本土企业“断臂”
此次注销的80个药品批文,折射出中国医药市场正在经历的深刻转型。从跨国药企的战略性撤离,到本土企业的主动收缩,每一笔注销背后都蕴含着严酷的市场逻辑。
最引人瞩目的是多家国际制药巨头同时从中国市场撤出部分产品。赛诺菲一次性注销了6个利司那肽注射液批文,这款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的GLP-1受体激动剂曾被寄予厚望。然而面对本土企业的激烈竞争和集采带来的价格压力,赛诺菲最终选择退出。勃林格殷格翰同样注销了6个二甲双胍恩格列净片批文,这款糖尿病复方制剂在欧美市场表现良好,但在中国却难以打开局面。
更具象征意义的是默沙东注销的4个甲型肝炎灭活疫苗批文。作为全球疫苗巨头,默沙东的这一举动反映出进口疫苗在中国市场遭遇的困境:本土疫苗企业产能提升、价格优势明显,加上国家对疫苗行业的严格监管,进口疫苗的生存空间被大幅挤压。据海关工作人员介绍,维持这些批文需要持续投入注册维护费用、进口报关成本、冷链物流费用,若销售额持续下滑,投资回报率或跌破企业的最低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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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杨森注销的复方角菜酸酯乳膏和栓剂,则揭示了跨国药企在非核心领域的战略性收缩。这类用于治疗痔疮的外用药,虽有一定市场需求,但利润空间有限、技术壁垒不高,面对众多本土企业的价格竞争,杨森最终选择退出。辉瑞注销的注射用盐酸多柔比星,表明即使是抗肿瘤药这样的高价值领域,也难逃集采的“降价压力”——当原研药价格被压低至与仿制药相近时,维持生产线已不再具有经济效益。
从财务视角看,跨国药企的撤退是一场精密的“资产负债表优化”。以拜耳为例,注销利伐沙班干混悬剂和注射用盐酸可泮利塞两个品种,每年可节省数百万元的批文维护费用、仓储成本和市场推广支出。这些资金可重新配置到创新药研发或利润更高的产品线。诺华注销格隆溴铵吸入粉雾剂、ViiV Healthcare注销抗HIV药物多替阿巴拉米片,都遵循同样的逻辑:在全球范围内优化产品组合,将有限资源集中到战略重点市场和核心产品。
相较于跨国药企的理性撤退,本土企业的注销更像是一场被迫的自救。太仓制药厂一次性注销了11个品种,包括异烟肼片、复方利血平片、保泰松片、甲硝唑片、肌苷片等基础药物。这些都是医保目录内的常用药,但也正因如此,成为了集采的“重点调整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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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异烟肼片为例,这个治疗结核病的基础药物,价格已被压至每片几分钱。太仓制药厂持有100mg和300mg两个规格的批文,但全国有数十家企业生产同类产品。当单盒药品的出厂价仅数元,扣除原料成本、生产成本、物流成本和管理费用后,几乎无利可图。更重要的是,维持GMP认证、环保设施升级、质量检测等合规成本,每年需投入数百万元,早已超过这些传统品种带来的边际收益。
太仓制药厂的选择并非个案。海南双成药业一次性注销了8个注射剂品种,包括不同规格的注射用盐酸克林霉素和注射用肌苷。这类注射剂生产要求高、环保压力大,但市场价格持续走低。当注射用肌苷0.2g规格的中标价格跌破5元/支时,企业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扩大产能摊薄成本,要么退出市场。海南双成选择了后者——与其在红海市场中竞争,不如集中资源发展多肽药物等高附加值产品。
更值得关注的是恒瑞医药注销酒石酸长春瑞滨软胶囊的决定。作为国内创新药龙头企业,恒瑞主动放弃一个抗肿瘤品种,释放出明确的战略信号:即便是高价值的肿瘤药领域,仿制药也已失去吸引力。长春瑞滨是经典抗肿瘤药物,但专利早已到期,市场上已有多个企业生产。恒瑞显然认为,与其在仿制药领域与同行竞争,不如将研发资源投向PD-1抑制剂、ADC药物等创新领域。这一注销动作,标志着恒瑞从“仿创结合”向“全面创新”的战略转变。
金陵药业(000919)注销的4个品种——五维他口服溶液、复方愈创木酚磺酸钾口服溶液、利福定胶囊和复方磺胺甲噁唑注射液,同样揭示了传统药企面临的挑战。这些都是上市数十年的老品种,技术含量低、利润空间薄,但维护成本却不低。对金陵药业这样的地方国企而言,注销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品种,实质上是在为产品线“瘦身”,提升整体运营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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